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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國須藉「未來感」立國
范疇
2013年0月11日 第27卷 31期
人不能切斷對歷史的知識,也必須堅持追求對歷史的知識,但是人類走到當下,為了能夠進一步發展,必須認清一件事,那就是人的「歷史感」已經成為人類相處的主要絆腳石。
歷史感,和歷史知識不是同一種東西。歷史知識的成立標準,是嚴格的學術論證流程,而歷史感可以說是歷史知識的逃兵,它不服從知識的規律,帶著部分槍械脫隊,肆意縱橫,甚至在思想的原野中姦殺擄掠。
儘管強烈的歷史感可以發動一個國家、一個民族的爆發力,使得它富國強兵,但是,一個長期依賴歷史感進行競爭的國家,事實上已經身處危境。其中的危險,可以分幾個層次來看。首先,統一所有人民的歷史感是一件極其困難的工作,人的本質是自由思想的動物,只能固窒一時,無法固窒永久;只要人的群體夠大,遲早會出現相衝突的歷史感,在「歷史感一元化」的文化氛圍內,這種衝突只能帶來鎮壓或者革命。我們的歷史知識中充滿了血淚斑斑的事例。大者例如由希特勒挑起的納粹歷史感,帶來了數以百萬人的喪生;小者例如中國國民黨退敗台灣後所秉持的一元化歷史感,終招致台灣本土的歷史感的挑戰而崩盤,雖然這場歷史感的衝突帶來了台灣的民主化,但是由於其底層動力是歷史感而不是人性的啟蒙,至今台灣還置於歷史感衝突的危境之中。
依賴歷史感作生存競爭,還有一個更為根本的危險。那就是,歷史感的本質傾向於固化,而人類的未來傾向於變化;以固化之思想價值,在一個變化的環境中競爭,被淘汰的機率太大了。若我們尊重歷史知識,應該可以知道,人類有史以來,還沒有一個固化的歷史感能夠屹立不搖的,它們之中的絕大多數被徹底淘汰,僅存的或只是名義上的存在,如歐洲的皇室,或在式微過程中,如教廷體制。
人有記憶,生存靠傳承。惟其如此,我們更得小心翼翼的對待歷史。歷史學者在建立歷史知識之時,固然困難重重,然而對歷史知識的最大攔路虎,卻正是人們的歷史感,尤其當歷史感的話語權集中在少數人手中之時。在固化的歷史感下,歷史知識的挖掘只能朝向一條被允許的脈絡,久而久之,歷史感就被自我證實。
人具有理性的成份,而人之間的衝突化解靠理性,儘管過程也艱難,但是這點毋庸置疑。一種歷史感,無論開始時是多麼的理直氣壯,若任由其脫離歷史知識而奔馳,到頭來它就會威脅理性。如前所述,歷史感具有自我證實、自我實現的特性,日久天長之後,它不但能通過片面的歷史知識來鞏固自己,還能導致人們的行動方向一致化、焦點化,從而產生最新的「實證」,導致事態升級。這很像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經常看到的案例,例如某人相信別人不喜歡他的某種行為,他就有意無意的凸顯自己的那種行為,結果當然就會進一步證實別人確實不喜歡他。
今天的人類,正處於這種「歷史感的自償機制」的巨大威脅之下。地球資源不夠,區域、人種之間的分配不公,經濟的掠奪等等,固然對人類的和平交往是極大的障礙,然而最大的危險還是在於,當這些種種問題附身於某種強大的歷史感之時,或者說當歷史感收編了這些問題之時。顯著的案例就是當今伊斯蘭主義對世界的挑戰。部分西方學者如杭廷頓以「基督教文明」與「伊斯蘭文明」來詮釋這場衝突,其實,冠以「文明」一詞有點美化之嫌,甚至是西方的「文明歷史感」誤區的表現。
除了靠歷史感維繫自己的文化、國家、生活方式,人類還有其他的出路嗎?其實是有的,那就是基於歷史知識的未來感。與歷史感相較,未來感的核心差異就是,它基於演化的事實,它承認未來充滿了不可預知的變化。未來感啟自一種心理上的斷代,塵歸塵,土歸土,過去的歸歷史,未來的歸演化。演化論的核心之一是「物競天擇」,而依戀於歷史感的物種,在未來充滿變數的前提下,終究是競爭失敗的,生物界如此,人界亦如此。
當下的中國,正處在一個以歷史感立國的氛圍;強烈的歷史感,正在稀釋那好不容易才產生的一點未來感。儘管這種歷史感立國的策略有其社會現實基礎,然而如前所述,歷史感的自償機制特性會使得未來的路途越走越窄。許多人認為,中國是個歷史感的國度,事實上,這說法只在漢朝以後有效。在先秦的思想中,以易經為代表,講究的是變化世界下的未來感,否則,「日日新,苟日新」、「往者已矣,來者可追」之言作何解?即使在民間,也有敬祖慎終之說;祖先,是用來敬的,不是用來追隨的,自己的未來是自己負責的。歷史感幫助了中國在世界立足,但只有未來感才能讓中國在世界創造;中國需要從歷史感立國,轉向以未來感立國,才能站上人類文明發展的尖端,如果要引領當今世界,僅此一途。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