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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好问《论诗三十首》之一
汉谣魏什久纷纭,正体无人与细论。
谁是诗中疏凿手,暂教泾渭各清浑。
按前半两句谓:自汉魏迄今,诗体繁多,究竟谁是正体,谁是伪体,始终无人细加评论。后半二句谓:不知谁为凿通山川之巨手,能暂时判分诗坛之清浊。这是全诗之总起,以下所论,正为疏凿之内容。由诗意看来,元好问不但以「诗中疏凿手」自任,而且表明全诗之目的在彰显诗之正体,别裁诗之伪体。诗之正体,渊源甚远,就中国之诗歌源流言,《诗经》当为一切正体之源头。而元好问所论,则自汉﹑魏起。
元好问《论诗三十首》之二
曹刘坐啸虎生风,四海无人角两雄。
可惜并州刘越石,不教横槊建安中。
按《诗品》序尝谓:「曹刘殆文章之圣。」这是元好问论诗由曹植﹑刘桢起的原因。《诗品》论曹植:「骨气奇高,词采华茂」;论刘桢:「仗气爱奇,动多振绝。真骨凌霜,高风跨俗。」故本诗前半两句谓曹植﹑刘桢坐啸诗坛,虎虎生风,四海之内众多俊才,竟无人能与相敌。后半两句谓:西晋永嘉时期,担任并州刺史的刘琨(越石),犹有汉魏风骨,可惜生之太晚,未能并列建安诗坛,和曹刘一起横槊赋诗。刘琨诗「善叙丧乱,多感恨之词。」不但同为北人,其诗风且与元好问十分接近,因此得到元好问之推崇,可知他论诗以气骨为宗旨,赏识雄伟刚健之诗风。
元好问《论诗三十首》之三
邺下风流在晋多,壮怀犹见缺壶歌。
风云若恨张华少,温李新声奈尔何。
本诗元好问〈自注〉曰:「钟嵘评张华诗,恨其儿女情多,风云气少。」可知是借《诗品》之论见出发。在元好问观念中,晋初之诗格高出齐﹑梁。故前半两句认为:建安诗坛之流风余韵,在晋朝仍留存甚多,以王敦为例即可概见晋人之壮怀。据《晋书‧王敦传》所载,王敦酒后好以如意敲击唾壶为节,吟咏曹操之乐府,往往击缺壶口。后半两句谓:张华之诗,往往巧用文字,托兴不高,似乎缺乏风云之气。然而,持其诗与晚唐时温庭筠﹑李商隐言情之作相比,又将为之奈何?虽然本诗为张华开脱,其实仍旧主张作诗不宜「风云气少,儿女情多。」
元好问《论诗三十首》之四
一语天然万古新,豪华落尽见真淳。
南窗白日羲皇上,未害渊明是晋人。
本诗元好问〈自注〉曰:「柳子厚,唐之谢灵运;陶渊明,晋之白乐天。」在〈继愚轩和党承旨诗〉末章云:「君看陶集中,饮酒与归田。此翁岂作诗,直写胸中天。天然对雕饰,真赝殊相悬。」可知元氏激赏陶渊明。萧统〈陶集序〉谓渊明:「语事理则指而可想,论怀抱则旷而且真。」钟嵘《诗品》谓陶诗:「文体省净,殆无长语。」苏轼谓:「古今贤之,贵其真也。」故元好问指出陶诗谓诗语自然却万古常新,繁华落尽而显现真淳。陶渊明之胸怀朗若白日,俨然羲皇上人。渊明的诗风如此真淳自然,虽生于晋朝,无伤其为淑世之人。本诗意在表彰陶诗之自然真淳,显示元好问以「气骨」为正体之外,亦以「天然」为正体。
元好问《论诗三十首》之五
纵横诗笔见高情,何物能浇块垒平。
老阮不狂谁会得?出门一笑大江横。
按《诗品》谓阮籍诗:「厥旨渊放,归趣难求。」宋‧严羽《沧浪诗话》:「黄初之后,惟阮籍咏怀之作,极为高古,有建安气骨。」本诗前半则指出诗人之所以用俶诡之诗笔,寄寓渊放之情怀。实因为已无其他东西能够浇平胸中之块垒。后半两句谓:以晋人之诗才来说,被世人视为狂诞的阮籍,实际并不狂。只是这种真况谁能领会?阮籍之作风,一如黄庭坚(山谷)诗句所示:「面对横在面前之大江,纵声大笑。」只不过以傲视万物的姿态发为旷放的吟咏而已。这是论「旷放」的诗风,和「气骨」、「天然」同为元好问最欣赏的正体。阮籍处身乱世,为保全性命,故作狂诞,逾越礼教,他的诗俶诡不羁,兴寄无端,其实是寄托无限的沉痛和难言的志节在其中。因此,阮籍的「旷放」,与曹刘的「气骨」,有其内在的共通性,皆为真情之流露。
元好问《论诗三十首》之六
心声心画总失真,文章宁复见为人?
高情千古闲居赋,争信安仁拜路尘。
按扬雄谓:「言,心声也。书,心画也。」遗憾的是心声心画常常失真,因此,仅看表现于外的文章,岂能论断作者真实的人格?后半两句指出晋人潘岳(安仁)当年写的《闲居赋》,显现高逸的情操,足以名垂千古;谁能相信他为了求官,见到贾谧出门,竟望着路尘而屈膝下拜呢?此诗主要在讥讽潘岳文行不一,并指出文章本于性情,性情之真假,直接影响到文章品致之高低。此与《文心雕龙‧情采篇》云:「志深轩冕,而泛咏皋壤;心缠几务,而虚述人外;真宰弗存,翩其反矣。」所言,相互印证。
元好问《论诗三十首》之七
慷慨歌谣绝不传,穹庐一曲本天然。
中州万古英雄气,也到阴山敕勒川。
按前半两句谓:汉魏歌谣中那种慷慨任气之风格,到了六朝已经断绝不传,只有北齐斛律金所唱之《敕勒歌》犹有此风。后半两句谓:大概是中原地区万古以来之英雄气慨,也传到阴山的敕勒川。本诗提及之《敕勒歌》原文如下:「敕勒川,阴山下。天似穹庐,笼盖四野。天苍苍,野茫茫,风吹草低见牛羊。」是敕勒族旧有之歌谣,极为豪莽。本诗举一实例,用以说明北朝文学的特质。唐李延寿《北史‧文苑传论》曾指出:「江左宫商发越,贵于清绮;河朔词义贞刚,重乎气质。气质则理胜其词,清绮则文过其意。」显然元好问赞赏北方文学之主于气质住豪壮,意在对照南方文学之流宕绮靡。
元好问《论诗三十首》之八
沈宋横驰翰墨场,风流初不废齐梁。
论功若准平吴例,合着黄金铸子昂。
按《新唐书》卷壹○七〈陈子昂传〉云:「唐初,文章承徐﹑庾余风,天下祖尚,子昂始变雅正。」此为全诗之所本。元好问于唐初诗人,仅推崇陈子昂。此因沈佺期﹑宋之问纵横驰骋于诗坛,犹不能湔除齐﹑梁绮靡之风。必待陈子昂承接六代风会,绍继传统,独开新途,始振起一代诗风。故后半两句谓:若论唐诗恢复正体之功劳,应依句践平吴为范蠡铸像之往例,也为陈子昂铸一座黄金塑像,以表彰他追复汉魏风骨之功。本诗指出六朝绮靡之诗风,至唐初仍然存在,始变绮靡,恢复汉魏风骨,当推陈子昂。
元好问《论诗三十首》之九
斗靡夸多费览观,陆文犹恨冗于潘。
心声只要传心了,布谷澜翻可是难。
按前半两句谓:缀辞行文,斗靡夸多,徒增阅览之劳。以潘岳﹑陆机相较,陆机之文章,犹有较潘岳冗芜之遗憾。后半两句谓:诗文为心灵之声音,但能完整传述心意,目的已达。倘如布谷鸟之澜翻啼叫,岂有何难?《世说新语‧文学》云:「孙兴公云:潘文浅而净,陆文深而芜。」《文心雕龙‧体性篇》云:「安仁轻敏,故锋发而韵流;士衡矜重,故情繁而辞隐。」此当为本诗之所本。然全诗之主眼并不在比较潘﹑陆之诗文,而是就潘﹑陆以针砭晋﹑宋诸家诗文之斗靡夸多。
元好问《论诗三十首》之十
排比铺张特一途,藩篱如此亦区区。
少陵自有连城璧,争奈微之识碔砆。
按唐‧元稹于〈唐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〉之中,对杜甫诗之铺陈,排比﹑词气﹑风调﹑属对,深致赞叹之意。元好问则谓:铺陈终始,排比声律,但为诗歌创作之一途而已,推许杜甫,若局限于此,则其藩篱未免太窄。后半两句指出:杜甫自有旷世无匹之连城璧,怎奈元稹识见短浅,只识其中之碔砆?杜诗之奥妙,元好问在《杜诗学引》已有说明,此诗重申杜诗为诗中之集大成,要妙难言,即如元稹,亦不能识。继前诗针砭晋﹑宋诸家之「斗靡夸多」,本诗又间接指斥「排比铺张」。
元好问《论诗三十首》之十一
眼处心生句自神,暗中摸索总非真。
画图临出秦川景,亲到长安有几人?
前半两句谓:眼目所及,必生心象,就此心象以文句表达,自能传神。若未亲临其境,只是暗中摸索,总是无法写真。清人查初白所谓:「见得真,方道得出。」正是此意。后半两句谓:杜甫在长安,秦川景物尽入题咏,真切入神,恰似张张摩写出来的《秦川图》,只是,像杜甫这样亲到长安,身历其境,刻划写真的诗人,古来能有几人。本诗指出诗歌写作,贵在身临其境,亲自体验,方能传神写真。
元好问《论诗三十首》之十二
望帝春心托杜鹃,佳人锦瑟怨华年。
诗家总爱西昆好,独恨无人作郑笺。
按前半两句谓:望帝的春心,托附在杜鹃鸟的悲鸣中;佳人的锦瑟,激起对逝去年华的怅惘。后半两句谓:晚唐诗人李商隐诗旨的难以明了,大体与此相类。而诗家总是喜爱西昆之美好,唯独遗憾的是无人像郑玄笺注《毛诗》般,一一阐述他的义旨。按所谓「西昆」,众说纷云。宋‧刘攽《中山诗话》云:「祥符天禧中,杨大年﹑钱文僖﹑晏元献﹑刘子仪以文章立朝,为诗皆宗李义山,号西昆体。」宋‧释惠洪《冷斋夜话》云:「诗到义山,谓之文章一厄。以其用事辟晦,时号西昆体。」宋‧严羽《沧浪诗话》云:「西昆体,即李商隐体。然兼温庭筠及本朝杨刘诸公而名之也。」本诗似乎沿袭释惠洪《冷斋夜话》之观点,视李商隐诗为「西昆体」,然其所论之重心,在李商隐诗「用事深僻」,以致「诗意晦涩」也。
元好问《论诗三十首》之十三
万古文章有坦途,纵横谁似玉川庐。
真书不入今人眼,儿辈从教鬼画符。
玉川庐指中唐诗人卢同。其诗以鬼怪趋险见称于后世。就元好问〈小亨集序〉来看,元氏对于鬼怪一派,必然深恶痛绝。因此前半两句指出:自古以来,诗文创作皆有正当途径,谁像卢同那样,恣意运笔,险怪作诗呢?后半两句谓:正规的诗像楷书,往往不能让今人看入眼;别寻险径的怪诗,好比小孩涂鸦,有时反而受到世人之激赏。本诗旨在斥责卢同诗,别寻险径﹑刻意鬼怪,实非诗之正途,不足为训。
元好问《论诗三十首》之十四
出处殊途听所安,山林何得贱衣冠。
华歆一掷金随重,大是渠侬被眼谩。
按前半谓:人的出处进退,有种种不同,大抵听凭个性所安。幽居山林的人,那能贱视廊庙里的衣冠士呢?后半两句谓:华歆见到片金,掷去不取,随即受到时人的尊重,其实不过伪装清高,以便求官觅侯。而那些崇敬华歆清高的人,结果都被自己的双眼所瞒骗。诗文之伪饰,正与此相类。这是对刻意作伪之指责。前论潘岳之「言行不符」,此则更进一步论「刻意作伪」之失,拈出华歆之故事,目的不在批判华歆之人品,而是借此说明诗歌创作不能作伪。
元好问《论诗三十首》之十五
笔底银河落九天,何曾憔悴饭山前。
世间东抹西涂手,枉着书生待鲁连。
按前半两句谓:李白诗笔洒落,境格旷远,正如其诗所示:「好比银河洒落九天。」何尝作过「饭颗山前」讥诮杜甫之劣诗?后半两句谓:世间还有一些东抹西涂的论者,批评李白在中原扰扰之际,欲借永王璘之力量以建奇功。这又一种书生功利之见,诬枉像鲁仲连这一流的高士。本诗评论李白诗境格旷远。世俗失察,竟以不实之作相诬,书生功利之见相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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