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童年 面对面》系列之十
童年,是昨天;童年,
又是今天、明天。
让昨天的童年和今天的童年碰个面——
日子给了什么?
又拿走了什么?
今:老了,也当街头艺人
哎吔!又到周末咧!一早妈妈上巴刹买菜,五岁的可月也没闲着,一翻身起床,就“噌噌蹭”跑到哥哥可星床头,一把拉开被单,喊道:“起床起床啰!”她记得清楚,待会儿电视有华语儿童节目,看完节目,哥哥得做功课。只要做完功课,下午爸爸妈妈就会带他们出门。那可是他们热盼的时刻!
今天也不例外。
刚踏出地铁站的出口,可星被一阵动听的琴声吸引了。他是学校口琴队队员,不觉顺着声音走近——原来是一位老爷爷在吹口琴。看样子已经六七十岁了,花白的头发都快脱光。穿一件老旧的灰短上衣,一条蓝色半长裤,坐在矮凳上吹奏。可星还发现,老爷爷只有一条左腿,右边裤管空荡荡的,右小腿不见了!
四周路人行色匆匆。有的昂首阔步,目不斜视;有的盯着手机,心无旁骛;也有人停下脚步,掏钱放进老爷爷面前的塑料袋子里。
可月拉拉妈妈的手,小声问:“妈咪,乞丐吗?新加坡不是不能讨钱的吗?”
爸爸已从衣袋里拿出两张钞票,给兄妹俩一人一张,说道:“老爷爷是街头艺人,不是乞丐。我们听一会儿,你们再给他打赏。”爸爸还一面向老爷爷微笑点头。
可星觉得老爷爷吹得真不错,见有小孩子停下来听,老爷爷特地演奏了儿童乐曲:小白船。这首曲子可星吹奏过,妈妈还曾教他们兄妹俩唱:“蓝蓝的天空银河里,有只小白船……”。听着听着来了劲,可星和爸爸还用手掌打起拍子来。乐音一停,周围 “霹雳啪啦”的响起掌声。
后面突然传来小孩的声音:“我不走,我还要看嘛!”可星回头,见到一位年轻的妈妈,正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朝前拉,小男孩却想挣脱她。
“有什么好看?”年轻妈妈扯得更大力,“你听妈妈的话,把书读好最重要。不然,你长大了,也会像他。”
“他吹得很好听嘛。”小男孩蹬脚,向反方向使力。
“好听可以当饭吃咩?路边吹琴,太阳晒,风雨打,还要吃灰尘,一天只赚几个零钱!跟个扫地的差不多。”年轻妈妈边劝边拉,小男孩还是嘟着嘴。
“你不是要吃‘超级无敌汉堡包’吗?迟了卖完就没有了。走吧!”年轻妈妈终于找到法宝,让孩子乖乖地听话。
可星他们也随着走开,只是他心里生起一团疑云,回头望一眼,好奇地问道:“老爷爷没有家人吗?他年纪这么大,为什么家人不照顾他?”
“我想是老爷爷要自力更生,他虽然身体有残疾,但并不是一点用处也没有。他用他的特长,吹奏口琴使人们的生活轻松,精彩,这就是他对社会的贡献。”爸爸见孩子们专心听,就接着说:“他这种精神值得我们尊敬,我们给他一点钱,一阵掌声,都是对他的鼓舞和肯定。”
妈妈插进来说道:“可不是,我们这里的街边太无趣。在国外,一路走,一路有许多街边点心,还有五花八门的街头表演,让人走走停停,那才真叫逛街呢!”
“我们以前也有过许多民间艺人,在夜市场啊,在戏台下啊,有人潮的地方,就可以见到他们。”
“他们表演什么?”可月觉得很有兴趣。
“有的表演魔术;有的唱戏;最常看到是‘打拳卖膏药’,就是打功夫。”爸爸说得兴起,猛挥了一下拳头。
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……后来因为管理上有许多问题,政府就禁止了。近年来要恢复,却一直很不容易。呐,你们刚看到时,也说老爷爷是在乞讨呢?”
妈妈搭腔:“是啊!我们还没有尊重街头艺人的社会风气。一些人给钱,不是欣赏,而是可怜,同情,丢了钱就走。没有观众,表演的人没有满足感,就不会有热情。谁想在街边让人指指点点呢?”
可月却猛地拉着可星的手,说道:“哥哥哥哥,我支持你,以后你老了,也当街头艺人,像老爷爷一样吹口琴。”
昔:竹罩子里的秘密
国华最喜欢跟大人去看街戏。
那种热闹,兴奋,让人期待就跟农历年差不多,可惜一年就那么两三次。听大人说是为了替神明做生日,做闹热演大戏给神看。国华就插嘴:“我们也看,我们都变成神了!”害得妈妈忙着又捂他的嘴,又敲他的头!
他们这个村子福建人多,街场边的关帝庙酬神大多请来福建戏班子。请哪家戏班当然是寺庙炉主们的事。但国华却像个小大人一样,好几个月前,就能探知请来的是“新赛风”还是“南艺”。然后小伙伴之间,会为戏班将上演哪一出戏打赌,赌注不是橡胶籽就是树胶圈!
好不容易等日子到了,妈妈会把新年穿的那一两套衣服准备好。国华也不忘催促,要阿公尽早带他出门。他老早和伙伴们约好,要在戏台开演前到场,他们可以先向印度人买五分钱瘦瘦尖尖的一包“各将不爹”,然后满场子四处溜逛。
他们都知道,戏台下哪里锣声一响,就可以围拢过去先看一场精彩的“功夫”。这些“打拳卖膏药”的人,在国华眼里,是武师,是药师,更是魔术师!他们的表演,精彩一点不输给戏台上!他们挥拳出手,虎虎生风;他们挥舞宝剑,银光闪闪;他们的咽喉,顶得住锋利的刺枪;乒乓球大小的白钢珠,咽下肚还能以内力返吐;手臂伤口流着血,手掌被热油烫伤,用神奇药油一抹,血迹伤痕全无!在夹杂“锵锵”锣钹的吆喝声中,他们比戏台上头顶两支翎毛高扬的大将军,更加威风,神武!
通常他们会在表演中途停下来,在铜锣声中介绍祖传的药品:有时是铁打丸,有时是风湿膏,有时是肚痛散,最寻常是海狗油……然后,递给周围的观众,要求购买,价钱不过一块几毛钱。要是国华的阿公在一旁,他就会要阿公买。阿公总是说:“买什么嘛,见一次买一次,家里多的是。”但经不起国华一再央求,最后还是打开了钱包。
其实,国华才不是对买药有兴趣,他是为长久以来的一个疑问要答案。
上一回看街戏,他见过眼前这个身着唐衫,下巴留着长胡子的老伯的表演,当时老伯现场用手帕扎了个有脸有身子的布娃娃,立在地上,拱手抱拳环视围观的人说,他打完祖传的功夫之后,布娃娃也能学会,给大家再练一遍。说着神秘一笑,用个竹编的罩子盖着布娃娃。
一条手帕三手两脚就变出个布娃娃,国华一下看傻眼了。布娃娃还能站立更是叫人啧啧称奇!他盯住竹罩子细细的筛眼,想看清布娃娃在里头都干些什么,是不是正一招一式地跟着师父演练?他急切地等着快快揭开竹罩子。不料长胡子老伯却转了话题,从祖祖辈辈怎么漂洋过海,怎么一脉单传,以武艺、膏药救人济世讲开去,忘了地上还有个被关禁闭的布娃娃。
一直到戏台上的锣鼓响起,人群纷纷散开去,国华被阿公拉扯着离开,他还牵挂着竹罩子里的秘密。事后小伙伴们还为布娃娃真不真能打功夫起了几回争执。
现在可好,又见到这唐衫长胡子老伯。国华趁他还在摆档口,蹑脚走到老伯跟前,细细声问道:“布娃娃来了吗?”
“哦!”长胡子老伯有点闹糊涂。国华赶紧接着说,“上次你说会打功夫的手帕娃娃呀!”
长胡子老伯点点头,捋须微笑:“手帕娃娃呀!他跟我孩子出国到沙巴表演去了!”
国华的眼瞳霎时黯淡,老伯轻轻拍拍他肩头,说:“没关系啦,今天我带来更精彩的节目。”
说着,老伯抬眼望向聚拢过来的人群,手上的小锣“铿、铿”两声!